眼皮很沉重,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有意识渐渐回归。他看见床头趴着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
他试探性抬手去碰,然而手上无力,基本动作不了。他休息了几分钟,感觉力气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归,原来还抬不起的手变得有力。
于是他轻轻碰了碰那人的面颊。
黎朔几乎是瞬间惊醒,猛地抬头,和他正好对视上了。
仍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尽管带着虚弱,但还是和十年前同样鲜活。在这一刻黎朔讲不出任何话语,所有在心里偷偷准备好的词汇,都没有半点踪影。
良久以后,夏一南微皱着眉,很疑惑的样子:“黎……朔?”
“……对。是我。”黎朔分不出自己的声音是因为什么哑了。
他的体温还没从海水浸泡里恢复,此刻夏一南的温度都比他要暖上几分,他不自觉把额头抵住夏一南的手掌,再讲不出一句话,过了会又沉沉睡去,终于卸下了一身负担。
夏一南垂眼,看见自己胸前狰狞的伤口还在。他的心脏应该是被贯穿了,然后神经和肌肉在不断重新连接,又因为伤势过重开始迅速坏死。
这过程看上去分外可怖,就像是身体在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在死亡的边缘不断挣扎。
但是这个伤势是怎么来的?
他只记得黄沙中那身着黄衣的身影了。他是乘车过去的,那时他身边坐着的是谁啊?
夏一南完全没有印象了。
胸前的伤势在不断痊愈与坏死间,带来难耐的胸闷感,他觉得自己下一口就喘不上气来。又有莫名暴躁和嗜血欲在心间升腾。但是黎朔枕在他手上,连呼吸都是微凉的,夏一南努力坐了起来,压抑下冲动,把他好好放到了床上。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笼罩了大地。
黎朔睁开眼睛,短暂的茫然后猛地坐了起来。夏一南正站在这废弃的海边小屋门口,望着远处的日出。
那橙金色光芒温暖地洒在了海面上,将他的影子拉长。
黎朔的所有话语再次哽咽住,在眼前这幕前化为无声。
本来昏迷了这么多年的人,绝对不可能立马能站起来。可夏一南不论是奔跑还是战斗,都没有了问题,行动自如。只是他胸前的伤口实在太致命了,又是受哈斯塔所赐,仍然在与体内全新的能量在搏斗。
好好整顿了一番后,夏一南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朔沉默了很久:“……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只是有很多地方,我也不大记得了。”
“没事。”夏一南坐过来坐在他床边,“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他笑了笑,“你都长这么大了,都比我高了。”
黎朔也笑,然后紧紧抱住了他:“我小提琴拉得更好了,待会就拉给你听。”
他们在海边这个废弃的小木屋里住了很长时间。
这是联盟边境的一处沙滩,数十公里以外就是凯尔森驾驶着潜水艇,去寻找迈斯特拉的军事基地。再往内陆百公里就是平城市,只是现在一切都没发生。
夏一南心脏的伤势还是不见好转,在一天天消磨掉他的生命力。
因为这难耐的诡异痛楚,他晚上睡得极其不安稳。黎朔这样也睡不着,直到听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下去,才能放下心睡着。
毕竟那伤口实在太狰狞了,他害怕第二天一醒来,这个人就又不在了。
“……所以,我们来理清一下思路。”有日夏一南说,“这样一帮人确实该存在,不然很多我们的记忆都太莫名了。但确实如你所说,完全没有具体的印象了。然后,”他指了指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我们要按照这个去做,对么?”
“是的。”黎朔点头,“这是我一路上都带着的东西,足以见它的重要性。”
“好。首先第一条,”夏一南拿起那笔记,“所谓的防止高等存在的力场,会有失效的时间。所以必须要失效之前离开地球,离开这个星系,不然哈斯塔或者其他存在仍然会降临,毁掉一切。预计的失效时间在2185年。”
他把笔记放回去:“所以,怎么离开地球?大家一起造飞船么?”
“你还记得那个淡蓝色的能量么?”黎朔问,“笔记上还写着,更纯粹的这种能量完全可以用在航空事业上,这个能大大加快星舰的建成。”
“那要怎么说服大家一起离开?”夏一南说,“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么?”
“理论上你是可以的。”黎朔回答,“我……我就不一定了,不过我没有什么所谓,主要是靠你。”他笑了,“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方法吧?”
夏一南皱着眉:“谁知道呢,而且这种东西毕竟都是理论。按照你说的,我以后就该是新的尤格索托斯了,这算什么?我被开除出人类了么?”
“我也不清楚啊。”黎朔苦笑着揉揉眉骨,“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按照估计,你很可能会继承这种高等存在的负面,比如说有暴力倾向,或者是很强的嗜血欲。”
“……”夏一南叹口气,“算了不管了,我们看下一项内容。第二条写着全是政治内容,又是要干什么?”
那上头全部都是写出的,联盟在2311年遇到的统治问题。
历经了很多的动荡和战争,他们才吸取教训,重新巩固了新的权力分设。
“这个大概是预警。”黎朔分析道,“我印象里,有什么人叫我警惕这些问题,必要的时候要提前做好革命的准备。”
“等等等等,”夏一南打断他,“你真的确定,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么?”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狰狞伤口,“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快挂了。”
黎朔说:“对于尤格索托斯来说,它可以在不同的时间段,有不同的化身。这次我们能完全杀死他,就是得益于那种特殊能量,只有这种同源的东西才能直接对它本体造成伤害。所以理论上来说,别的时空里还有无数个你,正在活着。”
“这不就变得和怪物一样了么。”夏一南用指骨敲敲桌面,“而且如果真的有不同的我,我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要怎么去到过去或者未来?”
“不清楚。”黎朔仍是这样回答,“但总归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希望吧。”夏一南靠回椅背,目光重新落在笔记上,“下一条,在觉得人类有存活希望的时候,就一定要用出黄印……这个标准实在太主观了,我怎么能做出这种断言呢?”
说出这话时,他有些恍惚。
仿佛置身在一片水蓝色里,有人在外头想要抚过他的面颊,却被玻璃隔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能闻到她手上,带着烤面包的香气。
“别看那些狂暴和血腥。”有人轻声且温柔地说,“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人类能够继续走下去,那就一定用出这个印记。这些事情,你可都要好好记住了。”
这些片段太真实了,他想要努力回想,却又回归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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