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下没有人应声。我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这样回去就可以交差了。
然而门在下秒打开了,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前,看了看我,说:“有事吗?”
他的口音带了些联盟的味道,根据我不多的经验判断,是联盟南方的口音。这是个外国人,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山脚下。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领口处有点开线了。
这让我莫名安心,好歹像是一个有来处的人。我介绍说我是新搬来的邻居,过来打声招呼。
这个东方人神色未变,只是把门拉开,退后几步:“进来吧。”
出于礼貌,我们交换了姓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夏先生。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那间屋子,里头的布置很简单,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处所。火炉暖洋洋地烧着,夏先生往里头添了点木头,它便欢快地跳跃着。
暖和的空气让我完全放松起来,我坐在了毛茸茸的沙发上。夏先生端来了两杯红茶,我注意到他背后有个巨大的书桌,上头铺满了笔记和某些资料。
“你是位作家?”我问。
“不是。”夏先生喝了一口茶,朝我笑了笑,“只是偶尔会搞下自己的研究。”我想在就算在联盟的标准里,他大概也算的上极为好看的人,此刻温和的笑意更让我觉得亲切。
就在茶杯旁边,还放着他的一份手写稿。
上头写的是联盟的文字,我看不懂,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把那张纸拿到手上:“这是一首诗。”
见我还是很感兴趣,他就给我念了一段:
返回荒原吧,向你未涉足的更深远之处而去,
既已明悟人世那遮盖痛苦的面具。
当时间的消逝,从手中悄然逃走,
将自己隐没,于黎明的眉头。
是时间的海潮将卵石消磨,
我们的岁月也这般被剥落。
“没了吗?”我有些疑惑,“这首诗听上去还没有结束。”
“还有后半段,只是给我读这首诗的人没告诉我。”夏先生放下那页纸,笑说。
“需要我帮忙吗?”我自告奋勇,“我能去到英不落的大图书馆,那里头说不定能找到后半段。”
“不用了,谢谢。”夏先生喝了一口茶,“我还是等他回来,亲口告诉我吧。”
“哦……”我愣愣地回答。屋里很快暖和起来,夏先生脱下了身上的灰色风衣,底下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衣,他卷起了袖子,我看到他左手小臂上有着狰狞的伤痕。
血痂凝在伤口外,组成了规律的形状,我隐约辨认出那是联盟的文字。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笑了笑:“抱歉,忘了这件事。”然后放下了自己的袖子,盖住了所有痕迹。
“没事没事。”我说。只是这样的伤痕,只可能是他自己刻上去的。这算什么,某种自虐狂么?
“看你的年纪,还在学校上课吧?”夏先生接着问我,“多大了,有十八岁吗?”。
“今年十七。我们现在不会去学校了,都在城里打工。”我回答,“自从有了蒸汽后,工厂就到处都是了。”他是个任何人一见到,就会觉得很特别的人,我试图对他表现出更多的善意,“你有去过城区里吗,我是说,我父亲每周一都会搭马车去英不落城区,我们可以一起过去,这样、这样对你可能方便一些。”
夏先生微皱起好看的眉,想了会说:“麻烦你了,我确实该去趟城里了。”
这天直到出去他的小屋,我都感觉不可思议。友人早在外头不见了踪影,说不定以为我被男巫师生吞活剥了。
我回到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情,他从来是个好客的人,没有拒绝。
四天后,夏先生果然早早等在了我们家门前。马匹打着响鼻,刨着蹄子很不耐烦地等着,我们一起乘上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去往烟囱林立的城区。
我认定夏先生这种根本不外出的人,对这个全新的世界完全不了解。于是我们闲逛在街道上的时候,我尽全力,用自己贫瘠的口才与知识向他解释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总是露出温和的笑容,不时点头,认真倾听我说的所有东西。
说实话来这边之后,他还是第一个那么认真听我讲话的人,毕竟这座城市太忙了,没人有空理一个普通的工人。这让我热情高涨起来,甚至根据我偶尔从报纸上看到的介绍,试图向他介绍,这场机械革命来得是多么伟大。
但夏先生真正提起兴趣,是在见到火车的时候。
在那庞然大物沿着漆黑轨道,吐着浓烟,咆哮而过的时候,我能看见某种光亮在他的黑色眼眸中。
“那是火车。”我向他解释道,“它里头的蒸汽机会把煤变成动力。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这真是伟大的发明,不是么?我进城的时候盯着它看了一整天。”
“确实。”夏先生赞同着点头,忽而就问,“你有没有想象过,在地下也能有像这样的列车?”
我愣了愣,觉得他的想法很不可思议:“在地下?怎么可能?”
仔细想想他可能太久没出家门,接受的教育不高,于是我解释说:“如果、如果你想在地下修东西,首先工程量太庞大了,没有人会去做的。而且光是列车经过的动静都会把土震下来,所有乘客会被活埋的。”
夏先生同样愣了一下,然后笑说:“或许吧。”他又转头去看那火车了,我想他应该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
英不落的空气不好,天空也暗沉沉的。告别后,直到傍晚马车准备回去时,我才又见到夏先生。
他买了一大堆纸张,还有墨水。他把所有东西放上了马车,我终于再次忍不住问:“你真的是个作家吧?”
马匹哒哒向前跑,他说:“不是,我一点都不适合这种职业。”
出于礼仪我也不敢多问,只是对他口中所说的“小实验”很怀疑。他屋里充满了大块头的书,很多散乱地摊开在书桌上,我偷偷瞥了几眼,上头全部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
后来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一,他都会和我们家一起前往英不落。其余时间他总是待在山脚下的木屋里,我从没见过他去其他地方,只有几次见到他在山脚下散步。
友人始终不敢接近这片位置,我倒是喜欢去喝他泡的茶。
夏先生说的话不多,但我天生就是个对情绪敏感的人,能感觉到,他不讨厌我的来访。可能我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的访客。
有次我提醒他:“夏先生,太晚了还是不要出去散步了。你单独住在这里,离山太近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动物在晚上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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