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看了眼跪坐在地上梅仁:“我被你说得都快胀气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确定这样真能扬眉吐气?”
梅仁起身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着怎么能把黄金捡起来呢?再说我那是跪坐,准确再说不算跪,而是坐。”
袁一用手捂着额头:“脸都被丢光了。罂粟姑娘会给你写字,立刻马上去库房,从我眼前消失!”
梅仁拍了拍手:“待会姑娘就写‘梅仁,长安第一爷们’。”
看着梅仁哼着小曲一跳一蹦地离开,罂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袁一想起这满身幺蛾子的家伙是自己的同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止住笑的罂粟提起茶壶给袁一满上茶,道:“在扬州,你是公主身边的人,在刀不留人的口中,你是江湖豪杰,这会儿你又成了长安捕役,你究竟是什么人?”
袁一喝了口茶,笑了笑:“在公主身边的人叫高寿,刀不留人说的江湖豪杰是吸髓鬼捕,现在你眼前长安捕役叫袁一,打从娘胎开始就是这个名字,觉得我应该是哪个?”
罂粟微微一笑:“袁一,那我们算初次相见的老朋友了。”
“姑娘当我是朋友,心里怎么有小小的得意,不然我也学梅仁那样,让你在背后写上‘袁一,罂粟天下第一友’正名。”
“行!”
见罂粟起身要拿笔墨,袁一连忙摆了摆手:“我跟姑娘开玩笑的,我可不想那么招摇,成为长安城的男人公敌。”
罂粟坐下,面露尴尬道:“看来我对玩笑这回事,还真不怎么在行。”
“幽默感这回事,多听几个笑话就有了,不如现在就给姑娘讲一个。”
见罂粟点点头,袁一继续道:“长安城的一个书呆子去散步,遇见打劫,歹徒拿着刀对着他说‘你敢动一下试试?’书呆子不乐意道‘抢劫就算了,凭什么还让我感动?’”
罂粟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道:“能再说一遍吗?”
先把自己逗笑的袁一听到这话,笑容顿时凝固,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袁一放慢语速说到第二遍,明白笑点的罂粟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见此,袁一皱眉道:“我知道这个笑话挺有意思,可不至于笑一盏茶时间。”
捂着肚子的罂粟摆了摆手:“呵呵……一会就好了。”
见罂粟止住笑,袁一道:“要不要再来一个?”
罂粟摇摇头:“我不能再笑了,不过,下次一定要讲个同样好笑的笑话。对了,你和上官姑娘有没有?”
神色轻松的袁一听到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低头搓着手的他沉吟道:“我和她……”
话还没说完,暖月走了进来,将一个锦盒和一份信交给罂粟道:“这是李公子派人送来的。”
见此,袁一心想,上官婉儿的话题算是过去了,便松了口气。
罂粟望了眼暖月递来的东西,冷冷道:“退回去,告诉来的人,不会收他家公子任何东西,更不会见他。”
袁一恰好瞥见信封上的“李弘”俩字,除了惊讶,还有些疑惑,等暖月出去后,便忍不住向罂粟问道:“你们说的李公子,该不会是太子吧?
罂粟叹了口气:“没错,是太子。扬州时,贺兰敏之曾向他引荐过我,他精通音律,人很好,我们也算聊得来,可惜他是太子,不适合有任何交集。”
袁一心语:“先是许宗耀,现在又是太子,很明显罂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那家伙脸冷心黑,绝非善类,真替公主担心啊!”
想到这儿,他道:“方才听老鸨说,贺兰敏之不但替你赎了身,还买下整间氤氲馆给你,莫非是要娶你?”
罂粟沉默了良久,冷笑道:“他无心娶我,而我也不想成为点缀深宅大院的姬妾,他那样做,是想让我去留随意,正如他说,这些算是一种补偿。”
袁一能感受到她话音间努力压抑的撕心裂肺,他抿了抿嘴:“那为什么不离开,过另一种生活?”
罂粟的如清泉般的热泪趟过眼眶簌簌的落下,她情绪略有些激动:“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今后会是怎样?一直以为这些就是不愿离开的理由,当他给我一个自由身,才发现,我不愿离开的理由只有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带走我。”
袁一沉思了片刻:“有个问题很蠢,但我一直都想问,为什么会对贺兰敏之如此痴情?”
“因为我的过去……”望着闪动烛火的罂粟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罂粟出生在一户农家,在山庄田野间度过了快乐而自由的童年。在她七岁那年,厄运接踵而来,短短一年见,她经历了饥荒,流离失所,乃至被拐卖到了青楼。
那时的她脏兮兮,也并不出挑,青楼的老鸨让她到伙房做了名粗使丫鬟,她白天砍柴烧火,晚上就睡在伙房的柴堆上,整日蓬头垢面,又脏又臭与路边的乞丐无异。
春去冬来,她人见人嫌的在伙房里度过了五个年头。
那时,她觉得只要鸨母每天能给她一顿饱饭,受了气的姑娘不要打她出气,她极愿意把温暖的伙房当作她的家,一直待下去,直到死,可命运却带来了贺兰敏之。
那天,闲得无聊的两个姑娘打赌,罂粟会不会为了一个鸡腿踏足前堂。即便罂粟知道那里是她的禁地,可鸡腿的诱惑让亦步亦趋地从后院走进了前堂,结果如她预想的那般,凶狠的春郎抡起鞭子向她打来,听到“咻咻”的鞭子落在身上“啪啪”作响,她拼命护着头蜷缩在角落里,遥遥望着笑得花枝乱颤姑娘手中的鸡腿,似乎只要这样看着,身上的痛就能减轻一些。
“住手!”她耳边突然响起喝止声,一只白皙修长却很有力量的手,抓住了春郎的鞭子,她怯怯地抬起头,看到一张冷若冰山,俊美地如天神般的脸,看着眼前这个不像来自人世间的男子,她有一刹那的恍惚,自己正身在一辈子最美的梦中。
原本满脸凶狠的春郎见到男子,变得无比恭敬,道:“小人在教训不懂规矩的丫鬟,要是冒犯了贺兰公子,还请恕罪。”
两个打赌的姑娘跑了过来,围在贺兰敏之身边:“这死丫头又脏又臭,为了一个鸡腿就胆敢跑来这儿,就是该好好教训!”
为了证明所说的话,她们扔下一只鸡腿,只见罂粟伸出鞭痕累累的手,挪动着虚弱的身体,如可怜的蠕虫般去拿她向往的美味。
只差一点点就能拿到了,可是一只脚将它踩成一滩烂泥,正在她气恼时,那只脚的主人躬身抱起了她,隔着油腻的头发用小鹿般惊恐的眼神打量将她抱入怀中的俊美男子,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默默向上天祈求,让这一切变成一个梦,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正沉醉的她,听贺兰敏之问道:“你住哪儿?”
她用微弱的声音道:“伙房。”
贺兰敏之点点头,向一旁的人吩咐道:“送只鸡来伙房。”
罂粟躺在柴堆上,看着贺兰敏之给自己擦着药,怯怯望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好?”
贺兰敏之道:“因为想起了我母亲……小时候曾听她说,她爹故去后,嫡出的兄长经常打骂她和妹妹,打得痛时,就希望有人能出手帮帮她们。”贺兰敏之苦笑摇摇头:“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
罂粟道:“你真……孝顺。”
贺兰敏之抬头看了罂粟良久,伸手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心头暗暗一惊。
罂粟慌忙推开他的手,低头蜷缩着身子:“我……不习惯……这样被……看到。”
贺兰敏之沉默了一会:“只要稍加打扮,绝不逊色这里的花魁,想过离开伙房,过好一点的日子吗?”
第73章 因爱而生(二)
罂粟回答道:“不喜欢……那些男人……碰我……这儿挺好!”
贺兰敏之沉默了良久,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命运把你推向不喜欢的地方,如果不接受,只有被迫接受。其实,同样是接受,前者能掌握主动权少受伤,而后者不过是拖延时间。”
贺兰敏之这番话好似在说给她听,又好像是告诫自己。此时,春郎送来了肉香四溢的酥皮鸡,贺兰敏之将鸡递给她道:“吃吧!”
罂粟的嘴唇刚碰到香甜的酥皮机,泛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有温度,没有馊味的肉。
贺兰敏之将一切看在眼里,拍了拍她:“记住,没什么东西值得伤害自己获得。”
他临走前将一盒精美胭脂塞到她手中:“这盒醉霞胭脂本来要送给这里的花魁,不过,我觉得你更配拥有它。”
看着灿烂阳光中远去背影,她紧紧地攥着胭脂,对着苍茫的蓝天立下一个誓言,她愿意用一世的安乐幸福,换取与贺兰公子再次相遇,那时,一定会抹上醉霞胭脂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只是擦肩而过,她都于愿足矣。
有了这样心愿,她不再得过且过,她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筹划,如何变得美丽,而又能保住冰清玉洁之身。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便是以现在这副邋遢模样待在伙房,再寻找一切机会溜到与后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艺馆学习。
艺馆是青楼给样貌稍逊色的女子学习琴棋书画的地方,为了人尽其用,让这些女子学得一技取悦客人,青楼的老鸨不惜用重金请来当时扬州城的名师授课。
每回溜到艺馆,为了不显得奇怪,她总会稍加整理,然后,装成打扫的样子细心默记名字授课的内容。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就坐在伙房前的大树下,用树枝在地上一遍遍地写着今天学到的字。
当她写累了就靠在树上,闭上眼伸出双手,仿佛腿上正摆着一张古琴,她用灵动手指拨弄那张存在她心中的琴。听到琴音杂乱无章,她皱了皱眉,一脸沮丧道:“真难听!明天一定再看仔细些。”
春去秋来,学艺的姑娘换了一批又一旁,授课的师傅也换了好几拨,只有她这个偷溜来的打扫一直都在。
有一天,去往艺馆的她爬上墙头,正要纵身跳下身,心底出现一个声音:“已经四年了,纬编三绝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艺馆,
三个月后,她等到了一个机会。长安城最好的氤氲馆,将来扬州挑选两名姿色上乘,才艺俱佳的女子充实氤氲馆。
此消息一出,扬州城各家花魁都跃跃欲试,而各大青楼也摩拳擦掌,因为若自家的花魁被选上,先不说丰厚的赎金,最重要是青楼的品级也会因此提升。
氤氲馆的老鸨在扬州停留三日,访遍了城中最顶尖的青楼,却没寻到中意的人选。她大感失望,也不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青楼,正要启程离开时,却被罂粟所在青楼里神通广大的东家留住,将她带到了自家青楼,接着卯足劲的四大花魁便米分墨登场。
氤氲馆的老鸨见她们姿色尚可,便出了三道难题测试她们
首先,端来四碗热腾腾的汤面分给花魁吃,当时正值三伏天气,花魁们吃得汗流不止,有的拿出手帕擦汗不小心抹去了一半眉黛,有的脸上厚厚的脂米分被汗水划成一条一条的,像极了一匹斑马,反正各种狼狈不堪,在场的人看得皆是心惊肉跳。
接下来,老鸨命随从拿出带来的鸟笼,指着其中的锦雀告诉众人,它极有灵性,已经过教化,听到优美的音律便会在笼中与奏乐之人和鸣,若听到绕梁之乐,便会从笼中飞出围着奏乐之人翩然飞舞。
在鸟笼前,花魁们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丝竹之器轮番上阵,也未能让锦雀和鸣,更不用说让翩然起舞了。
最后,老鸨把饥肠辘辘的乞丐带到一桌山珍海味前,等乞丐开始狼吞虎咽地开吃,老鸨就让四位花魁分别进来,看谁能在离乞丐一丈远的地方,只用言语身姿便能可吸引住乞丐的目光,并让其离开饭桌走过来。
在进房前,花魁们都信心十足,魅惑男人的招数她们懂得太多,以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男人就会像狗似的跟过来。她们没意识到饱暖思淫欲,面对腹内空空的乞丐,眼里只要馋人的美食,至于在一旁搔首弄姿四大花魁,不过是妨碍他吃得尽兴的人,所以,最终她们连乞丐的一个正眼没得到。
三试已过,老鸨对青楼东家轻蔑的一笑:“白跑一趟了,可幸算是还人情债,先告辞了!”
青楼东家不死心地道:“我家姑娘可是顶呱呱,你的考题出得太刁钻了!”
老鸨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怕撕破脸,首先,我挑选的姑娘一定是天生丽质,肤若凝脂,眉似新月,不是靠一层层脂膏和描描眉黛就能妆出来的,方才你也看到了,一碗面让你们家的花魁全现了原形。”
见青楼东家漏了怯,老鸨的态度更加张狂:“氤氲馆的姑娘可是要伺候长安城的达官显贵,怎么会让你家的妖魔鬼怪砸了金漆招牌,真是一个能看的都没有!”
当老鸨正要离开时,听到身后响起了罂粟清脆的声音:“小女子如何?”
听到此话,众人一齐转身,惊奇地看到一位青丝如瀑,眉如初柳,眼若清泉,唇如桃花,齿若白玉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眉宇间的冷漠,绰约的身子,轻盈的步态,让在场的所有人觉得她好似来自仙苑。
此时,盛气凌人的老鸨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这样才像话嘛!看来她才是你家的珍宝。”
青楼东家一脸茫然,竟想不起,她家何时有过这样出众的姑娘。
老鸨走到罂粟面前道:“我这儿有三道难题,只要破了其中的任何一道,你就是氤氲馆的人了。”
罂粟笑了笑:“要是三道难题全破了呢?”
老鸨摇摇头:“我考过才貌俱佳的花魁,可惜,至今无人能全破,姑娘悠着点,口气别太大了!”
罂粟胸有成竹道:“要是我侥幸过了三关,就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自然你这么自信说吧,什么条件?”
“卖艺绝不卖身!”
老鸨想了一会,道:“氤氲馆向来对身怀绝技的姑娘高看一眼,若你真能过三关,答应你又如何?”
罂粟见老鸨吩咐随从去取汤面,阻止道:“不必这么麻烦。”说罢,顺手拿起案几上水壶,将其中的水从头浇了下来,再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擦了把脸,最后,将白帕递给老鸨。
老鸨看了看罂粟的脸,然后,将白帕一拧了拧,一颗颗的晶莹的水珠从中落了下来,老鸨满意笑了笑:“这世间真有不施米分黛的倾国之貌啊!”
接着在老鸨的示意下,罂粟走到琴案前坐定,她伸手轻轻抚在弦上,望着笼中正用小爪子梳理羽冠的锦雀,她微微一笑,左手拂过银弦,右手同时拨弄起银弦的另一端,一阵时而行云流水,时而白露秋霜的琴音,在暖风袭人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罂粟的琴音似乎打动了笼中高傲的小家伙,它侧着头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会弹琴的罂粟,然后,无所顾忌地亮起嗓子,用婉转的歌喉应和起琴音。
和鸣到动情处,小家伙忘情地扬起小巧的翅膀飞出鸟笼,围着罂粟欢快的飞舞,它天籁之音伴着罂粟的绕梁之曲,他们的相遇犹如高山流水一般。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